15年的期盼，15年長征似的艱難跋涉，15年復關和入世的坎坷申請歷程，億萬人民終于看到了隧道盡頭的亮光。

一般國家的入世談判都不過兩三年，可自從中國1986年申請恢復關貿總協定成員國地位開始，中國復關/入世的談判已歷時15年。當年的關稅和貿易總協定（關貿協定，GATT）變成了世界貿易組織（世貿組織，WTO），談判也由復關到了今天的入世，貿易談判代表換了一波又一波，中國終于敲開了世貿組織的大門。對于中國貿易談判首席代表、外經貿部副部長龍永圖來說，15年漫漫入世路中的坎坎坷坷、酸甜苦辣更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

15年，沉甸甸的15年，淚水和汗水浸透的15年。龍永圖從1992年就開始主持復關/入世的談判工作。在15年漫長的談判中，中國代表團共有4人擔任團長，從沈覺人到佟志廣、谷永江，最初的代表團成員到現在已所剩無幾，只有龍永圖從首次亮相復關談判桌一直“堅守”到今天最后的勝利，他滿頭的青絲也平添了幾縷白發。

·“長沙伢子”龍永圖：我最崇敬周總理

1945年，在湖南省長沙的一個小平房里，伴隨著一聲聲響亮的啼哭聲，一個男娃呱呱落地。父母給他取了一個同樣響亮的名字：龍永圖。龍，中國的象征；永圖，永遠努力。

1965年，龍永圖從貴州大學英美文學專業畢業后進入外經貿部工作。龍永圖是幸運的，70年代初，其他風華正茂的同齡人趕上“文革”而葬送了大好時光；這時，中國也在調整外交路線，與西方接觸，1973年，在周恩來總理的關懷和指示下，中國開始向西方國家派出第一批留學生，龍永圖便是其中之一，同去的還有現任中國駐美大使楊潔篪。龍永圖在英國倫敦學院攻讀了一年的國際經濟學專業。后來每每談及往事，龍永圖總忘不了要說：他最崇敬的人是周總理。

從1978年開始，龍永圖先后在中國駐聯合國代表團、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中國國際經濟技術交流中心工作。直到1992年1月，龍永圖終于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外經貿部，被任命為國際經貿關系司司長，從此與中國入世結下了不解之緣；1994年4月他被任命為外經貿部部長助理，主持復關和入世談判；1997年2月晉升為副部長級的首席談判代表。

除擔任政府職務之外，龍永圖還擔任對外經貿大學董事會副主席，北京大學和南開大學客座教授。他經常穿梭于世界各地，在太平洋經濟論壇、荷蘭全球論壇以及哈佛大學、經濟發展與合作組織等舉辦的經濟與貿易研討會上發表演講。

·我們要的是“雙贏”

帶著金邊眼鏡的龍永圖總是一副冷峻沉穩、不茍言笑的模樣。他旗幟鮮明、快言快語的風格以及一口流利的英語，讓談判桌上與之打交道的西方外交官心悅誠服。

“雙贏”已是家喻戶曉、媒體曝光率很高的時髦詞；但很少有人知道，第一個將這個詞舶入內地的卻是龍永圖。早在1995年與美國代表談判時，龍永圖就戰略性地提出希望達成“雙方均可接受的結果”；在非正式場合，龍永圖更是多次直言不諱：中美最后就是要達成一個“雙贏”協議，這樣雙方談判代表好對各自國內民眾都有一個交代。

別看龍永圖在談判桌上口若懸河、針鋒相對，談判桌下的龍永圖非常幽默，經常妙語連珠。他曾諷喻美國為黨委書記，對中國總是高標準、嚴要求，拖延中國復關。他笑道：“世貿組織好比一個黨支部，美國現在是書記，中國是一個要求入黨的積極分子，美國擔心中國以后會跟他作對，于是趁你要求入黨時好好考驗一番。”

在談到世貿組織解決貿易摩擦的作用時，龍永圖說，一個大塊頭和小塊頭發生矛盾時，大塊頭總喜歡把小塊頭拉到陰暗角落里單挑；小塊頭則希望到人多勢眾的地方找人主持公道。目前我國經濟比較弱，而美國等西方國家比較強，一對一解決我們肯定處于不利地位，我們當然希望把問題拿到WTO多邊機制中去解決。

在日內瓦談判時，龍永圖喜歡趁緊張的談判間隙到萊蒙湖畔爬山。1995年7月，他和30多歲助手的劉光溪一起去爬山，爬著爬著，看著頭發日漸稀疏的劉光溪、龍永圖萬般感觸油然而生：“一座山、兩座山，座座美景；一根發、兩根發，根根文章。”10多年的談判，滿頭黑發越談越少。

龍永圖辦起事來雷厲風行，其效率之高還體現在他的行李包上。談判最頻繁的時候，談判團一年去日內瓦五次，去華盛頓三次，去布魯塞爾兩次；在一個地方呆的時間從未超過五天。如此頻繁的穿梭，機場的工作人員大為震驚的是：龍永圖出國時都只帶一個小包，就像平時上下班一樣。原來，他將西服、襯衫、皮鞋和日常洗漱用品都備用兩份，一份存在日內瓦，一份擱在美國，托當地的同志照看，一邊隨時隨地奔赴談判桌。

·談判有讓步，但必須守住自己的底線！

龍永圖不僅有職業外交官的翩翩風度之外，還是一個令對手心驚膽寒的談判高手。面對西方談判官員的無理和蠻橫要求，作為中國的首席貿易談判代表，龍永圖表現得不卑不亢，始終堅持“談判肯定要有讓步，但必須守住自己的底線”。

1994年日內瓦復關談判時，由于美國等個別國家的阻撓，導致中國復關的沖刺飲恨而終。50多天的談判中，代表們經常工作到深夜，以方便面和餅干充饑。龍永圖最后在會上發言用英文沉重地說：“由于個別締約方缺乏誠意，致使我們不能成為創始締約國。我們中國的代表團非常失望，我們失望就在于難道關貿總協定——日后的世貿組織這樣一個多邊機構，就讓個別締約方主宰多邊的進程？我們對這個締約方表示不滿，對多邊體制的前景也非常擔擾。”從主席臺到臺下，一片寂靜，代表們都在傾聽這位中國漢子正義的吶喊。

1999年4月，朱镕基總理訪美，中國本著務實的精神，在一些領域上作了讓步，亮出了自己的底線，但美國得寸進尺，公布所謂的“中國擬作讓步的清單”。10月，龍永圖尖銳地指出，美國的清單上有“10-15個錯誤”，美國版本的中方讓步是無效的，若美方談判代表不聽取中方的意見，“那么我們便不會有協議”。此話一出，美國商界反響強烈，紛紛抱怨克林頓政府錯失良。于是，在朱總理要赴加拿大之際，克林頓匆匆打電話要求與中國簽協議。

2001年布什政府上臺之后，中美雙方就農業補貼權和美國保險公司在中國的待遇問題再次起爭論，美國甚至以對華永久性正常貿易關系（PNTR）的審議為要挾，但龍永圖表示決不會拿原則作交易，中國決不放棄入世后提高農業補貼的權利，也不會改變此前雙方達成的保險方面的協議。據悉，由于不滿美國的霸道，龍永圖在談判開始之后不久憤然離開會場，90分鐘后才返回。他斬釘截鐵地表示：中國不會和美國就已達成的入世協議修改一個標點、一個字。

·龍永圖，不會哭泣

既然是談判，就有斗爭，因為他們代表的是國家利益；既然是談判，就有妥協，有讓步。一味強硬不一定行得通，關鍵在于堅持大原則，守住底線。但有時，談判中一些務實的讓步并不是國人都能理解的，龍永圖和同仁們難免也會有里外不是人的感覺。

當初，國內一些人對WTO并不十分地了解，對入世將為中國帶來的切實利益看得并不很清楚。他們只看到了入世后中國將面臨“不計其數”的對手，擔心自己的飯碗被“侵入者”砸了，擔心洋貨長趨直入將令民族工業面臨滅頂之災，還有人對談判中中方代表做出的一點點“讓步”大聲斥責。尤其是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轟炸中國駐南聯盟使館后，各種流言蜚語更是沸沸揚揚……

在國家領導人的充分肯定和全力支持下，龍永圖與同仁們四處奔走，用老百姓能聽懂的話解疑釋惑。

在談到入世帶來的競爭時，龍永圖說，這就像籃球比賽，要參加奧運會籃球賽首先就必須承諾遵守籃球賽的規則，而不能一進球場就說：“籃筐太高，是按照西方人的標準設定的，得把那籃筐降下幾厘米來適應我們，否則就是不公平競爭。”他指出，如果想加入世界主流，首先就得遵守國際通行的規則，然后才能談改變規則的問題。

龍永圖指出，加入世貿組織不會在一夜間帶來繁榮或災難，要趨利避害。他舉例道，中國汽車每年正常進口不到4萬輛，而走私汽車達到10萬輛，長期保護政策反而使中國市場成了國際汽車商二手貨的垃圾站……他還預言，入世后，中國會面臨更多的國際貿易沖突，要打的官司也會增加，這都是很平常的事。生意做得越大，矛盾會越多，不要動輒冠以“國家榮辱”的帽子。

龍永圖和同仁們的努力還是得到了全國大多數人的理解。在中美談判陷入最困難的時候，互聯網上一篇《龍永圖，不要哭》曾火了很久；甚至還有很多人在網上發言說，龍永圖的父母給他起名字時為全國人民辦了件好事，龍永圖的名字就是“中國永遠有所求”。當然，這只是人們一種善意的想法而已。

·15年，值得！

為了中國入世，龍永圖去世貿組織在日內瓦的總部已不下50次，正如他自己笑道：要不是航空公司的“特殊優待”，他的免費機票加起來足夠飛往月球了。

9月15日，第十八次會議的非正式會談就中國加入世貿的所有法律文件達成一致，17日的正式會議通過了最后的定稿。這樣，中國的入世談判全部結束。

漫長而坎坷的入世談判之路，讓人的黑頭發談成了白頭發。面帶疲憊之色的龍永圖在談到中國15年入世坎坷歷程時說：“我們經歷了這樣一個漫長的歷程，不過，在這樣一個漫長的歷程當中，我認為并沒有浪費我們的時間和精力，因為整個談判過程實際上是我們中國了解世界、也是世界了解中國的一個過程，這樣一個進程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