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20日，最多時擁有7000多名工人的常登鞋廠告別東莞。它的關閉，也同時拉開了珠三角關注企業關閉現象的序幕。

    10個月過去了，記者再次來到這里時，卻發現常登關門所投下的陰影卻在漸漸擴散：鞋廠周邊的小商鋪紛紛關門離去；路燈不亮了；治安變差了；工人變少了；出租屋冷清了；甚至連工廠所在村的分紅，也有可能比往年少許多…… 　

    常登走了 留下冷清

    常登，這個曾為銳步等知名品牌生產鞋子、最多時擁有7000多名工人的工廠，在去年12月20日轟然倒下

    而今，10個月過去了，但常登關門所投下的陰影卻依然存在

    2007年12月20日，最多時擁有7000多名工人的常登鞋廠告別東莞，這個曾為銳步等名牌運動鞋代工生產的工廠可能再也不會踏入制鞋業。

    2008年10月17日，10個月過去了，記者再次來到這里看到，常登鞋廠周邊的小商鋪因為常登的關閉而紛紛離去，只剩下極少數幾家店鋪還在期待著接手常登的新廠帶來轉機。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新來的深圳某彩印紙盒公司原本打算把這塊廠房改造成紙箱生產基地，預計工人可以達到2000多人，但由于市場不景氣，成本過高，新工廠何時能開工，還是一個未知數。

    采訪過程中，一位參加第二次全國經濟普查的當地村民告訴記者，從他們現在普查的情況來看，很多店鋪都關門了，沒關門的都說生意難做，沒錢賺，有的連門面租金都交不起。今年年底村里的分紅也會少得可憐。

　　1.冷清來得太快

    常登鞋廠關閉后的10個月，鞋廠周邊的店鋪和出租屋異常冷清，周邊依賴這個鞋廠的小區域經濟幾乎徹底垮掉。

    用一個廠名來命名公交車站足以說明這個廠的地位。直到現在，東莞依然有4條公交線路設有“常登鞋廠”站。即便已關門10個月，當記者問詢常登鞋廠的位置時，路人都能準確地指向振興路。“以前常登在的時候，坐車的人可多了，很多工人都是坐到常登站下車。但常登一倒閉，坐車的人都少了很多。”一位5路公交車的司機說。

    東莞市東城主山管理區大塘頭振興路329號，東莞關閉的鞋廠中最大的一家——東莞常登鞋業有限公司（簡稱常登鞋廠）就位于此。成立于1995年的常登鞋廠是當時進入東莞最早的臺資鞋企之一，作為阿迪達斯、銳步等名牌球鞋的代工廠，常登成為大塘頭村一個重要的納稅大戶。

    一個細節可以看出常登鞋廠在大塘頭村的重要地位：大塘頭村的主干道——振興路只有1公里多長，其中1/4段都被常登鞋廠占據。

    10月17日，記者再次來到這里，常登鞋廠的大鐵門依然緊閉。透過大門，古樸的大理石面辦公大樓，深紅色的廠房，配上翠綠的草地和搖曳的棕櫚樹，令常登鞋廠顯得異常獨特。然而，這樣氣派的工廠內卻幾乎空無一人，只有灰色圍墻上雕刻著的古代仕女，無言地訴說著常登鞋廠曾經的輝煌，也無言地注視著現在的冷清。

    同樣冷清的，還有常登周邊的店鋪和出租屋。常登鞋廠關閉后的10個月，周邊依賴這個鞋廠的小區域經濟幾乎完全垮掉。

    來自廣東茂名的馮先生7年前在常登鞋廠正對面開了一家電話超市，順帶賣礦泉水和電話卡，接過記者買水的6元，他苦笑著說，這是他今天唯一的收入。他告訴記者，這個店原來每天至少有兩三百元收入，一家人靠這個店就可以過活了，但現在，每天營業額最多也就十多元錢。

    同樣備受打擊的還有附近的食肆。下午五六點鐘，本來應該是大排檔生意最火的時段，但常登鞋廠對面的4家大排檔卻全部大門緊閉。

    一家大排檔的馮先生介紹，在他隔壁開“川味飄香”檔口的一對年輕夫婦，在常登倒閉后很快就去別的地方轉行做水果生意了，“現在我們這些鋪位，別說收租，就是白送給人做，都未必有人愿意接手。”

    常登鞋廠斜對面有一家美發店，取名“常登美發店”，只因為這里的客人絕大多數都是來自常登鞋廠的工人。今年5月中旬記者曾拜訪過這里。“去年五一的時候，每天能賺400多元，今年五一一天能進賬100元都不錯了。”來自衡陽的女店主無奈地說。“如果工廠能再開，也許生意就會好點。但是半年過去了，也沒人來。”

    不過，就在10月17日，當記者再次來到常登鞋廠時，這家常登美發店的門也已經緊緊地關上了。

　　2.路燈也不亮了

    與生意的慘淡相呼應的是，路燈不亮了，治安也開始變差了。    

    在一溜十多家店鋪前的人行道上，雜亂地擺放著殘破的廣告燈箱和隨處可見的垃圾。這在以前是不允許的，“沒人管了，城管也不來了。”

    周邊的店主告訴記者，常登鞋廠沒關門的時候，因為工人下夜班要出入廠區，馬路上的路燈是亮的，治安隊員也經常在附近巡邏。但是，鞋廠倒閉以來，路燈不亮了，治安隊員也不來了。

    街頭丁字路口榕樹下一個治安崗亭也成了擺設，偶爾有巡邏的人把崗亭的紅色警燈打開，但卻很難看到有人巡邏。

    黑暗的夜晚，稀少的人流，誘惑著罪惡的降臨。“經常有搶劫的，還有店鋪被撬開的事發生。”令店主備感無奈的是，投訴以后，一兩天內會有人過來巡邏，但過不了幾天這段路就又陷入沒人管的老樣子，“像癱瘓了一樣”。

    3.村里面也不好過

    “很多店鋪都關門了，沒關門的都說生意難做，沒錢賺。今年的分紅可能少得可憐。”

    記者隨后來到常登鞋廠所屬的東城區大塘頭村委會，在村委會墻頭的財務公開欄上，大塘頭股份經濟合作二社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東莞不算富裕的村民小組年度收益解剖樣本。

    2007年度大塘頭二社的實際收益是262萬元，減去公益福利費以及提取公積公益金后，可供個人股分配的金額為233.4萬元，比2006年略有增長。

    從詳細收益表中可以看出，村民可供分配的收益主要來自于廠租，其中廠租這一項就達到482萬多元，占經營收入560萬元的86%。然而由于租金的減少，在今年的資產負債表中，大塘頭二社的資產負債率已從年初的4.52%上升到了4.58%，資產總額也從3400萬元減少到3077萬元。

    當記者準備離開的時候，碰巧遇到第二次全國經濟普查的工作人員正在挨家挨戶普查，一位姓李的工作人員就是大塘頭本地村民，他告訴記者，東城牛山外經工業園的十方鞋廠“走佬”了，由于廠房是大塘頭村委會的，因此村委會將出錢墊付工人工資。

    “去年村里每個人年底拿了1萬多元的紅利，但是今年很慘了，從我們現在普查的情況來看，很多店鋪都關門了，沒關門的都說生意難做，沒錢賺，有的連門面租金都交不起。村里還要拿錢去墊付工人工資，累積下來，今年的分紅可能少得可憐。”

    記者在采訪中還獲悉，東莞一個鎮農委的初步統計顯示，今年該鎮的集體經濟收入銳減30％，而原因就是企業關停過多造成的。在該鎮最為嚴重的一個村，全村的收入更是減少了77％。

　　4.鞋企的困境

    原材料價格上漲、人民幣升值、金融海嘯沖擊……鞋企現在可能只有2%~5%的利潤。

    回過頭來，對于常登鞋廠的關門，廠方未向工人做出任何說明。一位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勞動力成本的提升以及企業管理難度的增加，對勞動密集型的鞋企來說有一定影響，常登鞋業公司的關閉應該與此有關，但更主要的原因應是制鞋業利潤逐年降低。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東莞鞋業進入飛速發展期，年產約10億雙鞋，占全球鞋產量1/10以上，但進入21世紀后，東莞鞋業卻日益陷入困境中。從2007年底開始，東莞大量鞋廠紛紛倒閉或外遷。

    近年來，受貿易壁壘等一些因素影響，東莞一些家具企業和鞋企的訂單有所減少；另外人民幣升值對這些廠的影響也很大。

    東莞最大的民營制鞋企業華堅集團董事長張華榮把2007年形容為企業遭遇的最困難年頭。“如今再回頭看，今年東莞鞋業出現了更大的困境。”張華榮表示，一些慢慢成長起來的小企業，遭受到了嚴酷的打擊，而東莞的很多港企、臺企只有生產加工環節，在全球經濟鏈條上十分脆弱，也出現了困境。隨著一些小企業的關門倒閉了，訂單也許會轉向大企業，但是利潤卻很微薄。

    張華榮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受人民幣升值、成本上漲等國際國內因素，企業總成本增加了15%-20%，其中原材料上漲大概在10%左右，勞動力成本和綜合成本上升了8%-10%。成本提高了，產品價格卻漲的很少。“本來應加價1美元，但客人只同意加0.5美元。原來效益好的企業有5%-8%的利潤，現在可能只有2%-5%的利潤。”張華榮說，微乎其微的利潤，讓不少鞋廠被迫關門。     

    5.渺茫的希望

    終于，將有新企業要搬來了，周邊的商鋪充滿期待。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這家新到來的工廠，也面臨著難以開工的困境。

    常登鞋廠關閉后如何尋找一個新的替代者，給當地經濟帶來效益？曾有傳言地塊將被一家房地產企業收購，但最終由于該地塊屬于工業用地，被迫放棄。經過7個多月的尋覓，終于有一家企業搬了進來，這就是深圳市旺盈彩盒紙品有限公司。

    10月17日，常登鞋廠的大門依然緊閉，只是原來的保安都被遣散了，換成了旺盈公司一批從深圳調來的新人。據保安隊長介紹，旺盈公司從6月就開始進來裝修，但過了4個月，仍然沒有開工的跡象。

    輾轉幾次，記者終于找到旺盈彩盒紙品有限公司一位姓林的負責人。林先生告訴記者，今年年初，處理常登鞋廠后續事項的負責人找到了他們，洽談廠房轉讓事宜，當時考慮到東莞的制造業基礎雄厚，交通也很便捷，就買了下來。原本打算把這塊廠房改造成紙箱生產基地，預計工人可以達到2000多人，但是沒想到的是，從上半年開始，紙張就一直在漲價，其他成本也在不斷上升，工人也不好找，更重要的是生意不好做，常登鞋廠的廠房于是就一直空在這里。

    “現在市場這么淡，難啊。”林先生顯得很有些無奈，“現在這里（常登）就只能當作倉庫先用著，至于以后什么時候能把機器運過來，什么時候招工人，就沒有計劃了。”

    6.工人的留戀

    “大部分人都舍不得走的。有的工人離廠后找不到好的工作，還會回常登看看，算是一種慰藉。”    常登鞋廠成立于1995年10月，最多的時候有7000多人，去年12月15日，鞋廠正式關閉，隨后生產設備也被搬走，這意味著這個曾經生產銳步等名牌運動鞋的廠可能再也不會踏入制鞋業。

    來自湖北麻城的肖先生在常登鞋廠做了13年的保安。他告訴記者，當年常登鞋廠的普工每個月都能拿一千七八百元的工資，加班者按照國家規定拿雙薪或者三薪。工人們比現在一些工廠的普工拿得都要多。而且，如果選擇吃住在工廠，都是免費的。要是在廠外吃住，廠里還發270元的補助，相比其他工廠，條件很優越了。

    “大部分人都舍不得走的。有的工人離廠后找不到好的工作，還會回常登看看，算是一種慰藉。”肖先生感慨，如今找份像原來常登鞋廠這樣的工作不容易，從常登鞋廠離開后，大部分人找到的工作都沒有在常登時工資高，很多人只能從一千一二百元左右的工資重新做起，估計得過幾年才能熬到一千七八百元的水平。

    “關廠的時候，老板在全廠大會上說的那句‘趁我現在還有能力給大家補償的時候，我給大家一個交代，就把廠關了，雖然我也可以學人家一跑了之’，給我的印象最深。”肖先生對記者說這番話的時候，明顯流露出了對常登的留戀。     

　　7.普工工作難尋

    “都幾個月了，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公司發的經濟補償金花完了。你不知道，現在工作多難找啊！”

    常登鞋廠的員工多數是熟手工人，對于各個鞋廠來說，還算是稀缺資源，比較搶手，他們再找一份工作其實已經比很多普工容易。“我們都去了華堅”。一位在華堅集團工作的小妹告訴記者，當常登鞋廠倒閉后，很多鞋廠紛紛來招人，大部分人都選擇去了華堅，因為那里經營的還不錯，工資也比較高。

    然而其他廠的工人卻沒這么好運。位于莞城科技園內的東莞毅睦思電子廠為東芝生產HDVD，在東芝宣布停止HDVD項目后，工人們希望毅睦思早些關閉，好拿到補償金后馬上進入新廠工作。“只要一離開這個工廠，我馬上就能進入其他廠工作”，這是當時很多工人向記者重復講的一句話。

    3月份，毅睦思正式關閉，曾在這里工作了1年多的小許終于如愿拿到了4000多元補償金，可是，如今的他陷入了更大的煩惱當中。“都幾個月了，還是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公司發的經濟補償金花完了。你不知道，現在工作多難找啊，桑園（東城區一工業區）這里的廠要么關門了，要么只要女工。”小許還有600多名老工友都沒找到工作，一直在東城的工業區里四處尋覓。

    讓小許更郁悶的是，他們在找工時發現，以前很多工廠會給住在廠外的員工130~180元的生活補助，但由于最低工資標準從690元上升到770元，現在這筆錢都取消了。

    而來自東莞市各大人才市場的信息，反映了勞動力市場已經開始發生變化。今年工廠對于普工的渴求度相比往年“降了很多”，尤其是較大的工廠，根本一點都不缺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