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鞋的意境
荷蘭畫家凡•高留給后世的名作中,有幅極獨特,畫面上僅一雙農(nóng)婦的鞋。然而這個簡單之至的畫卻引起了德國大哲學家海德格爾的詩意之思,驅使他寫下了二十世紀最著名的鞋論:
從農(nóng)鞋磨損的內(nèi)部黑洞洞的敞口中,勞動者艱辛的步履顯現(xiàn)出來。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舊農(nóng)鞋里,聚集著她在寒風料峭中邁動在一望無際永遠單調的田壟上步履的堅韌和滯緩。鞋皮上粘著濕潤而肥沃的泥土。夜幕降臨,這雙鞋在田野小徑上踽踽而行。在這農(nóng)鞋里,回響著大地無聲的呼喚,成熟谷物的寧靜饋贈及其在冬日的休閑荒漠中無法闡釋的冬冥。這器具聚集著對面包穩(wěn)固性無怨無艾的焦慮,以及那再次戰(zhàn)勝了貧困的無言喜悅,隱含著分娩時陣痛的哆嗦和死亡逼近的戰(zhàn)栗。這器具歸屬大地,并在農(nóng)婦的世界中得到保存。
鞋在這里是響應大地呼喚的可靠器具。農(nóng)婦穿著它走在路上,經(jīng)歷著四季的輪回,承受希望與失望的永恒交替,進行著只有疾病和死亡才能打斷和終結的勞作。鞋在最實在處擔當著農(nóng)婦與世界的交道,收留著農(nóng)婦與大地的親密接觸,以其堅韌品格不斷伸展著農(nóng)婦的世界。農(nóng)鞋聚集著天-地-人-神的四元游戲,記載著農(nóng)婦贊天地之化育的個人履歷,收藏著她為生存而苦斗的日常生活。它是世俗的圣物。
海德格爾的鞋論已與畫中的農(nóng)鞋一起被歷史所永久收藏。我在本文無意對海德格爾的鞋論進行評估,而只想引出另外的話題:他能寫出如此細致、深情、意境高遠的鞋論,是因為他是北方人。德國與荷蘭所處的緯度大體上與中國的黑龍江相同,漫長的嚴寒季節(jié)注定了人與鞋的密切關系:它不但承擔著人與大地的親密接觸,還是腳的守護者。鞋的意義在寒風凜冽和荊棘遍地的險境、苦境中凸現(xiàn)出來,成為人在天地間生存不可或缺的器具:
糾糾葛屨,
可以履霜。
所有的北方人都體驗過沒有鞋寸步難行的境遇。有了鞋,人才能在路上,去遠方,在大地上勞作,歸家:這是對于北方人而言的真理。但是在氣候溫和的南方,鞋的意義更多的是社會學層面上的。它標志著人的身份和生活方式,卻絕非不可或缺。赤足走路或僅僅穿著簡單的拖鞋干各種活計,在我現(xiàn)在所居住的亞熱帶城市是常見的景象。在北方長大的我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里的本地人幾乎能夠穿著拖鞋干任何事(如送煤氣、搬家、旅游),有時候人們穿鞋的目的不過是表示自己對世界有禮貌而已。拖鞋脆弱的底和差不多不存在的鞋面將它的鞋性降到了最低。活在此間的人完全可以不需要鞋,裸足走在世界上,勞作和狂歡。如果海德格爾生活在熱帶和亞熱帶,那么,他可能會寫出腳的頌歌而不會留下如此卓越的鞋論。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成全一方器具,孕育一方思想。
我雖然沒有考察過鞋的歷史,但知道鞋肯定的北方人發(fā)明的:北方寒冷的天氣逼迫北方人發(fā)明出了鞋,道理就是這么簡單。小時候常有大人讓我們猜謎語:“一個屋里住著5個和尚”,打某個東西。謎底是鞋,5個和尚自然是5個腳趾,把鞋比喻成房子,似乎不太貼切,卻說出了鞋在北方人生活中的重要性:鞋是腳的活動房屋,容納和保護著腳,讓腳在安全和舒適中在大地上行走。作為腳的活動房屋,它的門是朝天的,不是為了迎接神的降臨,而是便于腳的進入。在寒氣逼人的冬日,農(nóng)夫或士兵,工人和小學生,被棉帽、棉衣、棉手套、棉鞋保護著,走出室外,迎接各種各樣的挑戰(zhàn)和前景。厚厚的鞋底代替他們的腳掌觸及寒冰和積雪,皮制或棉制的鞋面像墻與屋頂一樣阻擋著寒風,他們則以堅韌的前行表達對鞋的感恩。在中途休息和回到家中時,他們會脫下鞋,將它們置于暗處。偶爾他們會提及自己的鞋:“這鞋真暖和!”;“這鞋要壞了”;“這鞋該烤一烤了”。無論他們以怎樣的語氣談論鞋,都不會改變他們的腳對待鞋的態(tài)度,因為腳與鞋的聯(lián)結在北方是一種天命。在粗礪的道路上和刺骨的寒風中,鞋內(nèi)的世界與鞋外的世界是兩個世界。一雙做工精良的棉鞋對于腳來說是溫暖的房間,是冬天里的春天,是磨難中的守護。所以,北方人在猜謎語游戲中將鞋比作廟,不僅僅是由于直接的聯(lián)想,更是為了表達對鞋的感恩和敬意。但正如腳不是鞋所供奉的神,鞋也不是迎神的廟宇,二者在勞作和日常生活中的聯(lián)合關系是樸實的。鞋的奉獻使腳免于直接的磨難,腳則給鞋以生機,帶著鞋游歷四方,與各種各樣的事物相遇和告別。鞋在經(jīng)受了太多的磨礪、重壓、損耗后將不可避免地退役,被遺忘和遺棄。然而在它破損的皺褶、夾層、里子、底部、表面收藏著數(shù)不清的故事。鞋所經(jīng)歷的都不會被它忘記。每雙退役的鞋都是默默無言的紀念館。
對于鞋的北方式理解規(guī)定著我一生的實踐軌跡。出生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我在幼年和童年不得不忍受貧困,過著匱乏的日子,但自懂事之日起就沒缺過鞋子:薪水微薄的父親認為別的可以省,惟有鞋不能太差。夏天的涼鞋、春秋的單鞋、冬天的棉鞋在我的腳上輪回,也使我成為拜鞋主義者。在大雪沒膝的冬日,我穿著厚厚的棉鞋在漫長的鄉(xiāng)間道路上艱難前行,回到家中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在爐子上烤棉鞋。被雪水浸濕了的棉膠鞋在爐火的烘烤下散發(fā)出濃重的臭味,仿佛要我不斷回憶路上的艱難。我喜歡把鼻子湊近它們,品味它們的氣息,在感恩的心境中盼望它們快點被烘干,重新變得舒適宜腳。少年時代的我在全民皆兵的戰(zhàn)斗氛圍中變得好斗,時常發(fā)動小規(guī)模的戰(zhàn)爭游戲,鞋則被我當作常規(guī)武器裝備。我常常在白日夢和黑日夢中構思理想的鞋:它的底應該厚而結實,可以承受粗糙道路的磨難和我對長征的渴望,鞋面應該堅硬如坦克的外客,既能抵御硬物的攻擊,又能以不可抗拒之勢重創(chuàng)敵人。被鞋所武裝起來的腳是我的肉體戰(zhàn)車的一部分,它們承載、攻擊、登臨,讓世界在我面前馴服地展開。時至今日,我還能回憶起結實、堅硬、穩(wěn)重的鞋給我?guī)淼淖孕藕桶踩小R训街心甑奈以缫褑适Я藢?zhàn)爭游戲的興趣,變得寧靜、溫和、實在,但重鞋主義觀念依然作為傳統(tǒng)延續(xù)下來。不穿鞋外出于我而言就像裸體示眾般羞恥。只有把腳放到鞋中,世界才會踏實,未來方有保證。即使在遷移到這個亞熱帶城市之后,我仍然要在出行之前把腳武裝起來。這就是傳統(tǒng)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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