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鞋企生存堪憂 “中國皮都”慘遭波及
溫州平陽縣的水頭鎮雖然不養豬,但它卻是全國規模最大的豬皮革加工基地,被叫做“中國皮都”,水頭鎮響當當的名頭,名不虛傳,這個10萬人口的鎮,生皮產量卻一度占到了全國的1/4,一年創造的產值高達40億元,平陽縣1/3以上的財政稅收都靠這個鎮,然而,當記者前不久來到這個中國皮都的時候,看到的情形卻叫人大失所望。
“中國皮都”如今變得蕭條
記者:“溫州平陽的水頭鎮是全國最大的豬皮皮革的生產基地,全國每三張豬皮皮革當中就有一張是這個地方生產的,所以這里有著中國皮都的稱號,我身后的南方皮革城是全國最大的皮革批發的集散地,但是我來到這里的時候發現這里既沒有來來往的車輛也沒有熙熙攘攘來進貨的人,具體什么情況,到里面看一下。”
在皮革城批發市場,記者看到這里的商戶幾乎沒有生意可做,雖然是上班時間但是有的批發點里都空無一人,商戶告訴記者,現在已經很少有客商來采購皮革,僅僅兩年前,這個號稱是“中國皮都”水頭鎮,每一天生產的生豬皮就高達1.2億張,成為全國最大的生豬皮革加工基地。
溫州平陽縣委書記仇楊均:“當時水頭的制革業產值就有四十來個億,直接的稅收有1.69個億,那與這個產業的相關的稅收是兩點多個億,實際上當時是平陽的最主要的支柱產業。”
從鼎盛時期到現在,短短兩三年的時間,這個鎮的皮革生產和銷售急劇萎縮,當中有不少工廠在上班時間也是緊鎖大門,在基地的一個主要路口,記者見到一家企業的樓頂上懸掛著一幅大型廣告牌,上面赫然寫著皮都龍頭企業的招牌,廠區的花園里擺放著精致的盆景和噴泉,在每一棟生產大樓上也都整齊地張貼著安全生產治理污染的生產標語,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然而當記者進入到這家工廠內部,看到里面情景時,卻大吃一驚。
記者:“發現廠房里面空無一人,在我的左側放滿了加工皮革用的轉鼓,我數了一下一共有11個轉鼓閑置,在我的右側放滿了這樣的架子,這個架子應該是時間很長了,因為上面有一層厚厚的灰塵,這上面有標簽,寫的是藍色成品皮, 實際上這已經是可以出售的皮了,但是現在還堆在這里。”
記者在現場看到,整個工廠占地數千平方米,一共有四層樓高,然而在整個廠區內見不到一個從事生產的工人,工廠的地板上隨處都散落著加工好的皮革制品,用于加工皮革的圓形轉鼓全部被閑置在墻邊,平整皮革的加工機上甚至放著沒有來得及取走的皮革制品,設備的表面銹跡斑斑。
在水頭鎮,從事制革的企業有550多家,其中產值超億元的有6家,前面我們看到的寶利皮具公司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如今在水頭,像寶利這樣處于停產或半停產狀態的企業并不是少數,整個水頭鎮,也因為制革業的衰退而顯得有些冷清,這個幾年前還盛極一時的制皮之都,怎么一轉眼就變得這么蕭條?來看看我們記者對另一家皮革企業的調查。
峰麗工廠的管理人員告訴記者,今年他們買進來的生豬豬皮價格從三四十元上漲到八十元,一年時間翻了一倍多,然而加工好的一張豬皮,能劈開分成三層皮革,這三層皮革全部加在一起頂多也就能賣100元左右,而工廠工人的工資現在也提高了近三成,在工廠的一間辦公室里,記者找到了這個廠的黃老板,他說因為現在沒有生意可做,白天大部分時間他就坐在這里看看電視。
溫州平陽峰麗皮革公司總經理黃開峰:“現在我們皮的利潤很低,像我們做皮的一尺皮賺到一兩角就不錯的,一張皮最多只賺一兩元,你一百來元成本只賺一兩元,是這樣的,還平時做不好,如果哪一道做不好是要虧本的。”
黃老板告訴記者,他的企業是在經歷了一次全行業停產后剛剛開始恢復生產的,由于制革所用的化學制劑大量排入江河,水頭鎮的嚴重污染曾一度被列為全國十大環境違法典型。
溫州平陽縣副縣長陳景寶:“前面這幾年你雖然賺了點錢,但是你賺的基本是環境的錢,你基本是沒有污染整治把它整治好,所以從政府的角度就出臺了相關的政策,就是說一個轉鼓,削掉一個轉鼓,我們給他補助三萬塊錢,就是用資金來彌補,所以后來政府整個是拿出了1.435個億來彌補這個削掉轉股的,這個適當的給他們來補助。”
陳景寶,平陽縣副縣長,也是當地治污工作組的總指揮,陳縣長告訴記者當時是希望盡量縮減那些沒有治污能力的小企業,同時鼓勵大企業集中生產集中治理,已達到達標排放的目的。
黃開峰:“治污這方面我每一個轉鼓投了50多萬元。”
黃開峰所在的峰麗公司是當地的明星企業,在生產規模和質量上,在水頭鎮都名列前茅,他也希望通過一輪行業洗牌,使他的皮革產業在當地能夠真正地發展下去,因此,黃開峰不僅花了上百萬元收購了小企業削減的轉鼓,還興建了專業的污水設施,在所有污染治理完成后,黃開峰的企業具備每天一萬張豬皮的生產能力,去年底他在前往東莞跑訂單的時候本想爭取到更多的訂貨,然而這時候黃開峰發現原先東莞的一些鞋業公司,已經有近四分之一停產倒閉,仍然在生產的那些企業采購量也大大減少了。
黃開峰:“最少差了三分之一這樣的。”
提到隔壁的寶利皮具廠,黃開峰告訴記者,那個皮具廠的老板是兄弟二個人,現在在山西買下了一個中型煤礦的開采權,已經有三四個月沒有回來了,而黃開峰本人也一直希望能夠轉向開采業,只是由于煤礦資金投入大,他目前還沒有能力籌集到這么多的現金。
黃開峰:“基本上資金也引不出去,現在買一萬張皮就要九十來萬元,像我們這個廠每一天要兩千來張皮,你五天就一車,是這樣的。”
這里的老板告訴記者,由于上游制鞋企業的產量銳減了近三成,導致他們的皮革加工行業的需求量也急劇萎縮,再加上國家今年取消了他們8%的出口退稅,而企業貸款的年利率上調到7.47%,而這一家加息措施不僅會影響到向銀行貸款的企業,所有外貿企業因為使用半年或三個月信用證,也都要向銀行支付3-4%的利息,而原材料和用工的價格也提高40%,僅這幾項加起來,企業的經營成本至少提高了近三成,但是因為市場萎縮,他們的產品提價的空間連10%都很難達到。
陳杰,現在已經替父親照看這家工廠有半年時間了,他所在的僑信皮革廠是水頭數一數二的企業,他的父親是這個廠的老板,同時也是水頭皮革協會的會長,雖然他們的制革生產也在去年被叫停了,但幸運的是他們的工廠除了加工皮革以外還生產皮帶,因為皮帶加工沒有排污,所以相對于水頭的其他企業,僑信并沒有遭到嚴重的沖擊,但即便這樣,工廠的利潤率也非常低,在工廠的操作臺上,記者見到工人們正在替零售商粘貼價格標簽,其中很多都是美國和澳大利亞的大型連鎖超市的標簽,有沃爾瑪、K瑪特等等,價簽顯示,一條皮帶在美國的零售價格是15美元左右,然而是在他們的訂貨單上,記者卻發現中國出口一條皮帶的價格低得驚人。
記者:“這些價格就是你賣出去的價格一般是多少錢呢?”
陳杰:“8角多錢(美元)。”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低價,目前也已經不具備外貿出口的競爭能力。
陳杰:“我們報給他們的價格,客戶他們說太貴了,印度現在還有越南那邊都比我們便宜。”
行業利潤的低下讓企業不得不轉向其他行業,年初陳杰的父親就帶著幾個親戚到山西貴州一帶去考察,到現在已經快半年了,最終他們在貴州談定了一家中型煤礦,近期就要收購。
水頭鎮皮革基地管委會的邱主任證實,投資煤礦的現象在當地已經相當普遍。
溫州水頭鎮皮革基地管委會副主任邱殿星:“在全國來說,溫州地區出去做礦的是最多的,那么溫州地區實際上我的了解是水頭的人出去做礦是最多的,那水頭人出去做礦的最多,實際上也就是原來做皮的人現在過去做礦是最多的。”
溫州商會自己進行過一個統計,山西省60%的中小煤礦,經營權掌握在溫州人手中,這些溫州人經營的煤炭年產量約為2000萬噸,占山西煤炭年總產量的4.5%,全國的1%,而這其中大概有三成以上的是水頭鎮的人在經營的,吸引他們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煤礦開采可觀的收益。
邱殿星:“做皮的話你一年就是做一個億的產值,這個利潤也只有幾百萬,開煤礦的話,他可能一個月就有幾百萬的利潤,所以這個相差是很大的。”
留守水頭鎮的制革企業如何闖過危機生存下來?
水頭鎮加工皮革的歷史,最早打南宋的時候就開始了,多少代水頭人都靠著世代相傳的制革手藝為生,可是,記者看到,在環保門檻提高、成本增加、銷路不暢、外貿政策變化以及利率提高的多重壓力下,不少水頭鎮的制革企業,這兩年都放棄了自己的老本行,遠走他鄉,轉向山西去投資煤礦,那繼續留守在水頭鎮的制革企業,它們又能不能闖過這輪危機,在大浪淘沙之后生存下來?
溫州平陽遠東皮革公司總經理王楚:“包括像耐克,阿迪達斯,然后也有一些溫州鞋王,溫州鞋王像奧康這些,東藝、吉爾達,國內十大鞋王我們賣了有七八家,都是我們在供貨。”
叫王楚,是平陽遠東皮革公司的老板,在公司剛起步的時候,也和水頭鎮的絕大多數企業一樣,生產的是沒有任何花樣設計和技術加工含量的蘭濕皮,隨著固定客戶和大客戶逐漸占據了遠東公司的主要訂單,他們加工的產品逐漸走向高檔、高利潤的皮革深加工行業。
王楚:“這些都是皮革的深加工,把這個皮革能夠做成各種漂亮的花色。”
記者:“像這樣的利潤有多高?”
王楚:“像這些利潤應該要達到50%到80%以上,在這個皮革產品當中利潤算是比較高的。”
記者:“那像普通的那些藍顏色那種粗加工的生皮?”
王楚:“那個大概是10%。”
盡管他們沒有受到市場萎縮的劇烈沖擊,但是由于制革加工中難以避免地污染問題,遠東皮革公司在水頭鎮治理污染期間和鎮里的其他企業一樣,被全面叫停,由于一些大客戶的長期訂單還沒有完成交貨,王楚幾次到印度和東南亞國家進行采購,最終他還是認為像皮革加工這樣的行業需要的土地面積大、勞動力多、治理污染成本高,因此在溫州這個地方已經不具備長久發展的空間,最終他作出一個行內人都沒有想到的決定:在東南亞投資建皮革廠。
王楚:“考察結果感覺應該說是越南會比較適合。”
盡管越南的勞動力和土地資源以及稅收成本還不到溫州當地的一半,但是由于目前在那里投資的中國企業還很少,產業鏈不完整,有技術經驗的工人也非常稀缺,因此王楚的所有后續加工還是不得不留在溫州完成。
王楚說近幾年歐美投資客在越南有明顯的增加,2年前他前往胡志明市,5星級酒店基本都是空空蕩蕩,然而現在如果不提前一個月預訂,根本就沒有空房間,而皮革的上游企業皮包、皮鞋的制造廠也開始出現,對于王楚來說,東南亞現在已經不僅是一個低成本生產地,更是一個新興的市場。
記者:“那邊的銷售量能夠有多大?”
王楚:“估計以后應該一年可能可以做到將近2000萬美金應該沒有問題。”
記者:“就在東南亞地區的銷售?”
王楚:“對。”
“合力扶工、攻堅克難”
王楚用他自己的經歷告訴我們,樹挪死,人挪活,只要大膽走出去,找到合適的土壤,水頭鎮的制革業在別的地方一樣也能生根發芽,企業自己在想方設法尋找生存之道,水頭鎮這個“中國皮都”,眼下也正在經歷著一次前所未有的產業大調整,從這場痛苦的蛻皮當中,當地經濟找到了哪些可持續發展的路子呢?記者也到政府部門去了解了一下。
溫州平陽海關副主任林垂勇:“那么皮革下降是不是對整個平陽的經濟,做到很大沖擊影響呢?從我們掌握的數據來看也不是這樣的,平陽整個外貿經濟從03年以來,每年都是以百分之二十幾,三十幾的速度增長,特別是今年一到四月份,增長了百分之三十一,包括07年也增長了百分之二十五點多。”
林主任認為,盡管皮革行業已經全面萎縮,但是汽車配件和機電產品出口的增加完全彌補了這一損失,這也說明平陽的產業在平穩調整,在平陽外貿局的一組數字同樣映證了外貿增長的情況。
溫州平陽縣外貿局局長陳永建:“我們今年的汽配的產品增長40%幾,這個機電產品也增長40%幾,今年四個月以來我們的增幅還是31.8%,高于全市平均水平,全市平均增幅大概是二十多,二十一吧。”
然而與海關和外貿所展現的增長勢頭不同,記者在國稅局卻了解到,2008年平陽的稅務增收情況不容樂觀。
溫州平陽縣國稅局局長黃朝仁:“這兩個月跟上年同期持平都持不了。”
記者:“下滑了?”
黃朝仁:“下了。”
盡管出口產值的總額仍然處在增長當中,但是出口產品的利潤率卻在降低,溫州平陽的很多企業主不愿意再大量從事制造加工業,為了鼓勵和幫助企業渡過難關,平陽縣委縣政府在全縣開展了合力扶工、攻堅克難的行動,力求制造行業能夠在平陽縣平穩進行過渡和轉型。
仇楊均:“對這些問題,企業一方面自己怎么提高效率,另外一方面作為政府來說,這應該是有責任,有義務幫助他們克服困難,同時幫助他們解決在運行過程當中的一些問題,比如說,營企對接問題,比如說,怎么優化政府服務問題,怎么減少審批環節問題等等。”
半小時觀察:溫州制造的出路在哪里?
十四年前,溫州召開萬人大會,宣布“質量立市”,此后溫州制造逐漸走出了信譽危機,靠物美價廉占領了全國乃至全球市場。但好景不長,貿易壁壘、人民幣升值、勞動力成本持續上升、環境保護壓力不斷增大,溫州制造一步步下滑,終于走到了今天生死存亡的艱難關頭。怎樣才能找到溫州制造的出路?我們節目中所介紹的把生產線搬到越南的王楚,此該也正在經歷艱難。看來,光靠質量和成本取勝的溫州制造這一思路,不論在中國,還是在其他國家,也同樣走不通。
在這里,我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美國的兩個品牌,耐克和可口可樂。他們都屬于競爭最激烈的行業,而且他們的工廠遍布世界各地,那么他們是如何取得高額利潤,并且始終保持著行業領先地位的呢?這個問題值得確實我們好好想一想。溫州制造何去何從,我們期待著以聰明勤勞著稱的溫州人能找到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