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做布鞋的故事
布鞋是農村的特產。
過去的農家婦女,鮮有做不了針線的。就是現在被稱為民間藝術的剪紙,對她們來說也是稀松平常事。母親斷然算不上是心靈手巧之人,但剪紙、紡線、織布、量體裁衣,樣樣在行。在所有這些活計中,布鞋無疑是看上去最簡單,但制作上卻最麻煩的那種。母親在做鞋上花費的心思當然也就最多。
在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農村人穿的鞋子幾乎全靠手工縫制。我們一家七口人,母親一年得做兩茬鞋,一茬是單布鞋,另一茬是布棉鞋。無論是那種鞋,面料都是家織的棉布,好一點的也就是平絨布。當然也有滌綸、毛呢、毛料的,但那也只限于家道殷實的,一般人家還是只能用棉布。
布鞋的式樣有圓口、平口、尖口、淺口幾種,各家所做相差無幾。我以為最能體現工夫的當數納鞋底。這鞋底一般是千層底。事先裁五層袼褙,每層用白布包沿,中間夾墊些小塊袼褙。跟部再加兩層,做成前五層、后七層的鞋底。納鞋底用頂錐、彎針、納鞋繩。鞋底納好后,底心飽滿,針腳整齊,卻像是排了許多的列兵在底面上,實在讓人賞心悅目。當然也有做的不成樣子的,針腳歪歪扭扭,鞋底翻卷,令人慘不忍睹。
糊袼褙也是一道很重要的工序。袼褙用碎布條、爛衣服片七拼八湊而成,看上去花花綠綠,線條詭異。農家婦女對圖形絕對是敏感的。我想,每一個農家婦女其實都是一個數學大師,至少也是一個圖形組合的高手!
在我的記憶中,農閑時間,母親總是一個人坐在炕上糊袼褙、納鞋底。屋檐下、樹陰下、灶前炕頭,也都是三五成群納鞋底的婦女。那是農家女人一年的心思。下地干活其實只是她們生活中的極少一部分。
在這些工作中,取鞋樣算是基礎工作了,它是尺碼。語文課本中有個鄭人買履的故事,我相信這只是附會之作,沒有一個婦女會相信的,因為她們整日就與尺碼打著交道。母親有一本書專門用來收集鞋樣子,似乎還有一些上衣和褲子的樣子在里面。上衣和褲子的樣子太大,不好收拾,需要反復折疊,時間長了難免會破碎。每每看到母親對著這些破碎的衣服樣子黯然神傷,我的心里便極端的難受。我最初的理想因而也顯得簡陋不堪,這就是給母親弄一本大點的書夾鞋樣。但當我上學后,卻從沒有主動給過母親一本書,即便是我的書多得泛濫,到了四處亂扔的程度,這事我一想起來就感到很愧疚。
小的時候,我很喜歡那種“八眼鞋”。這種眼到底該叫什么,我一時想不起,總之和現在的運動鞋差不多,是能用鞋帶系的那種。上初三那一年,母親特意給我做了一雙。這種鞋是要使松緊的,看上去比其他的鞋要神氣許多,屬于是富貴型鞋了。第一次穿上松緊鞋,我心里面非常高興,跟著同學在雪窩子里到處亂跑,鞋子濕透了也沒覺察。到后來上課的時候感到腳很冷,方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大錯。但教室又沒有烤鞋子的地方,我只有默默地忍受這極樂過后帶來的“大悲”了。
上中專那一年,母親千里迢迢托人捎來一雙布鞋。我收到鞋后很興奮,還穿著它興高采烈地在校園里兜了一圈。之后,又穿上它到操場去踢球。布做的鞋子踢球時感覺真好,可惜踢不了幾下,鞋面便會翻卷,很像個敗家子的形象。所以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錢怎么去花,不妨買一箱布鞋去踢球。我那時可沒這么奢侈,鞋面被踢卷了,我很心疼,趕緊把它脫下來放到一邊。我寧肯打赤腳也不肯多穿它一下。我們家的孩子都是這樣珍惜母親的勞動成果的。弟弟在犁地時總是將鞋子放在地頭,光著腳板在田地里跑來跑去,有時走在路上也會情不自禁地將鞋子提在手里頭。我知道他一直也想有一雙松緊鞋穿,可是母親卻從沒有給她做過,因為家里是拿不出買松緊的錢的。有好多回,他看著我的鞋淚眼婆娑。弟弟說:“我想早點長大,長大了就有‘八眼鞋’穿了!”可是直到弟弟離開人世,也沒穿上母親做的“八眼鞋”。因為等到家中光景好轉時,它早就不再時興了。
布鞋中最不成樣子的,應該算是那種鞋面用亂布拼堆的,“一片亂花布”樣的鞋子。如果硬要加以分類的話,它應該屬于“貧寒鞋”了。畢竟那鞋再怎么說也不能算是一門藝術,誰不知道白鞋底、黑面子的鞋子好?誰又不想有一雙漂亮的鞋子穿?這種鞋同時也是最能體現技巧的,因而不管從哪個角度講,能用碎布條拼湊出花紋的母親是偉大的。
現今,我不穿布鞋已經有多年了,但我對布鞋的這份感情卻是無法割舍的。每次回家,看到村人穿的布鞋,我的心里都會生出無限的感慨。那布鞋應該是我們的根!
聽說現在市場上有一種老北京布鞋銷售,式樣有工藝鞋、牛仔鞋、體操鞋、芭蕾鞋、時裝鞋、網花鞋、繡花鞋、卡通動漫鞋等。毫無疑問是,這種鞋要更時尚,但我以為它已經沒有了鞋的神韻。我還是感覺母親做的布鞋更合腳,更舒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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